将军牛牛

母亲和国民党高官顾祝同是同乡，曾就读于他捐资创办的师范，写得一手娟秀的好字。她的这一特长终于被领导发现，罢免了她的图书管理员，让她进了教导处负责文印。本来我在图书室如入无人之境，想看哪本书就翻哪本，实在爱不释手就带回家。母亲这一改行，破坏了我的特权。好在很快我就考取了母亲工作的中学读初中，接任的新管理员是一位待人和气的阿姨，她很喜欢我，经常抓我的差让我帮她整理图书，我当然乐意效劳，孺子之意在于书也。虽然特权找回来了，初中功课紧，又有早晚自习，小说不能多看了，但还是接着看了不老少。

《刘文学》是我花钱买的唯一一本小说，那时学习的楷模有雷锋焦裕禄，再就是刘文学了。刘文学是我的同龄人，我想通过书本了解他，也算是我有英雄崇拜的心理和冲动吧。书中的故事早已淡忘，这本让我十分看重的书，没让我学到英雄的什么品质。看完了，只是觉得英雄死的可惜，很突然。我的家就住在城郊，邻居中的老师家属有许多户口落户在附近生产队，需要挣“工分”养家，对她们日常抓一把挠一把损害集体的行为早就司空见惯。不免联想：为什么地主偷东西叫破坏？不是地主的人偷东西就不算啥事呢？被流言摧毁的大多是善良者，流言如夜来潮汐汹涌，因为人，始终都是嗜血的动物。

让我第一次有痴迷感觉的书是《林海雪原》，让我第一次对诗有痴迷感觉的是书中的那首诗“万马军中一小丫”。我已经看过不少中外民间故事了，看这本书的时候，好象自己就在蘑菇老人的面前，盘腿大座听他讲故事似的。对于爱，我已经有了那么一种朦胧的感觉，现实中也有了让自己喜欢的女同学。过去看小说中爱情的描写对自己的影响应该是“虚”，那么从这一部小说起，爱情的描写所带给我的已经是实实在在的鲜明的美感。让我痴迷和感动的还有作者曲波写的《后记》，他深情地提到了已经长眠地下的杨子荣，提到自己身旁正在熟睡的妻子。我相信作者讲述的故事是真人真事，我推测作者就是书中的少剑波，我臆想作者现在的妻子不会是白茹，那该是胶着感性的女子，不是以哀怨做枪的女子，也不是强硬的女性代言人，她是红颜——金钗当酒，堪称知己的女子。类似的疑问还有不少，我真的想去找作者问个明白，但是我做不到。胜利之后的小分队领袖没有和他漂亮活泼的女部下花好月圆，让我顿生从来也没有过的遗憾。

战争题材和类似相关题材的小说，我看了不少。类似于《红岩》，还有一本《清江壮歌》，这两本书写的都是四川，论文笔和精彩程度，后者强于前者，我至今还记得书中反复出现了好几次的诗句，开头是“清江水，浪滔滔，壮士登山歌且啸。”另两本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战争长篇，书名忘了，描写东北的那本书，让我了解了“三下江南，四保临江”的战史，这里说的“江”是松花江；描写河南的那本书，让我了解了解放战争“逐鹿中原”的过程，当我后来看到那部让刘晓庆成名并改变了人生轨迹的电影《小花》时，我知道电影的情节就取材于这本书中的某个章节。

在我的少年时代，我所接受的全部是正面教育，就像某首歌所唱：我们的祖国是花园，花园的花朵真鲜艳；根本就不知道花园里也有杂草，花朵也有不鲜艳的时候。让我更新“花园”观念应归功于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这本书，这本书我看了不只一遍，感觉中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。保尔和冬妮亚的爱情情节和分手场景，我翻阅的次书最多。我崇敬保尔的为人，敬仰他忠于革命事业的伟大情操，却为他深深的惋惜。冬妮亚穿好一点的衣服有什么错，你保尔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她？你第一次认识她时她也是这样子的呵！保尔为什么不使劲去追求丽达？放弃了丽达多可惜！革命胜利了，为什么像保尔这样的好人处处碰壁受排挤？为什么非得他去继续从事最艰苦最困难的工作？比他健康的人多的是嘛！为什么胜利之后的苏联还到处乱糟糟充斥着投机商和不法分子？打碎了旧世界后所建立的新世界应该是无比美好的呀！

以上就是处在没有成年的年龄段的我与书所结下的缘分。读书，给我带来美好，给我带来快乐，给我带来知识，更重要的，是教会了我怎样去做一个好人。我的父母都是从事教育的，他们整天忙个不停，从来没有过问过我的学业，任我无拘无束的疯；他们所没有做到的，书帮他们做到了，我感谢书。读书，也让我增添了悟性，学到了不少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，我感谢书。读书，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做“只可意会，不可言传”，读书读到高兴之处，抓耳挠腮，真想大叫两声，又硬生生的压抑了下去。读书，让我变得深沉，变得对自己有信心；打仗的书看多了，生与死的事未免比别的同龄人想的多些，曾经想到过：如果生和死的机会对每个人是均等的，在某个团队中，我会是那个坚守阵地到最后一刻的人。

我希望我一个人在书海的阵营走走停停，隔岸观花，我希望自己内心阵营收敛，自我沉静。我希望我不嘲笑，不搬弄，一生娴静地阅读，阅读书本，阅读世界，阅读人生，阅读你我，到永远。

1966年6月1日，在首都，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。半个月后，我的书缘人生嘎然而止。

炼狱人生的大幕就此拉开！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，此时此刻，我13周岁。